作家天地
我在花开的村庄等你(小说第十一章)
(朝鲜族)李相奎
九月九日以后
我在黎明前,把二林葬在山坡上。金红用很多晚开向日葵在山坡上摆成一个心形。金红说:二林,你不会孤单的,我的后半生,还有我们的孩子,就住在这里,每天我都会在这里,为你读诗,为你唱歌。金红唱到:你是我目光锁定的那个星座,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步入我的心窝,共有一条路,在脚下走过,你我一双手在路上相握,在风雨的角落,守望你是我的歌。我在金红的歌声中缓缓地把酒倒在山坡上。金红突然停止歌唱,到一边呕吐,片刻又回到山坡前。我犹豫地问:二林知道你怀孕了?金红说:在他清醒的时候,我告诉他,他的生命会延续。我双手捂住脸颊,不想把眼泪滴落在二林睡觉的地方。
我和金红坐在曙光中的院子里。金红从房间里取出十几本笔记本:每写满一本,二林就交给我保存。,我拿起一本笔记本,看见里面写满了诗句。我抬头看远方,因为我想起二林说过,他要飞。曙光中的天空深邃空旷。我收回目光,疑惑地看着两辆轿车开进院子。从车上下来几个戴墨镜的男人。其中一个男子问:二林的东西在你这。金红指指笔记本:这是他的所有。那个男人对其他人说:一人看一本,给我看仔细了。我怒不可遏地站起来:别动二林的东西!几个人马上围到我身后把我的双手按住。那个男人面对我冷冷地问:你是谁?金红拉我坐下:他是二林的哥哥。你们看吧,不过不要弄脏了二林的遗物。那个说话的男人对我身后的几个人摆摆手,他们松开我。金红拉我坐下:让他们看吧。那几个人在翻看笔记本,看的很仔细。看过之后,他们把笔记本放到桌子上。那个男子说:我得到所有房间看看。他们几个分开去了不同的房间。我余怒未消地问:他们在找什么?金红:他找他们需要的。那些人屋里屋外都寻找过后,那个男子临走对我说:你们哥俩性格差不多。
我是正午回高丽堡子的。我不知道我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是不是被家人看出来是装的,因为我感觉我强装的微笑都是在哭泣。父亲、母亲朴、贞雅、贞子高尔吉在吃饭。母亲问我:大林,你没事吧?我苦笑一下,还是想尽早告诉家人这个谎言,因为我装不下去了,我说:二林来驴脾气了,非要…非要…贞雅说:二哥非要干什么?我吃力地说:二林…出家了…母亲一愣:出家?贞雅夜惊讶:出家?走了?我点点头:我和他撕吧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留住二林。父亲没有说话,起身去了书房。母亲还楞在那里:也不打个招呼就走了…
夜晚,我一个人来到河边,抱着一棵树无声痛哭。高尔吉也擦着眼睛爬在大林后背哭泣:大林,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多想想父母。。。我与高尔吉拥抱而泣。我说:大学我不能去了…高尔吉:二林不在,你留下是对的。不远处,一个人影一闪不见了。
九月十一日以后。
贞雅端饭菜上桌。父亲说:每天吃饭,在我边上再放一碗饭。贞雅问:为什么?父亲说:也许,二林想通了,回家吃饭呢。贞雅难过地点点头:知道了。我和高尔吉互相看一眼。
上午,我和高尔吉站在教室外面,听边永昌在和学生们唱阿里郎。高尔吉说:没有看出异常。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夜色很浓。我窥视到父亲坐在书房沉思。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那是二林写的诗歌。
第二天,我根据金红描述,我在树丛里找到一个用塑料布搭成的小屋。我从小屋正好能看见河对岸的制药厂。小屋的地上还有几个空玻璃罐头瓶。我想起二林在河里捂鱼的情景,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我说:二林,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又一个早晨,我和高尔吉从房间走出来。母亲神色不安地对我说:大林,你爸有一夜没睡,在看二林写的诗。我说:我爸呢?母亲说:一早就走了。今天不是没有课吗?我说:嗯。
我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我和高尔吉走进橡树林。我们听见从橡树林传来叮叮当当的凿刻声。我们躲在隐蔽处观望,看见父亲在橡树前,用凿子在树干上刻着什么。我低声告诉高尔吉:那棵树,是二林出生那天,父亲亲手为二林栽的。高尔吉点点头。父亲停止了凿刻,离树干不远处凝视着树干。然后面对山谷老泪纵横:二林,爸给的评价,就五个字。你能看到的。下辈子,我还做你的爸爸,你还做我的儿子,好吗…二林,二林,你想做什么,就做吧,爸不再说三道四。。。父亲说完,抚摸了片刻凿刻过的那棵橡树,下山走了。我和高尔吉来到橡树前。树干上的字特写:大山的儿子。我感慨地说:爸爸知道了。高尔吉慨叹:他用他方式纪念二林。只有他知道,他心里有多苦痛。
父亲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平静地吃过午饭,就出去了。我们远远地看见,父亲过了独木桥,向学校走去。半个小时后,我和高尔吉也来到学校。我们在教室外,听见父亲面对空荡荡的教室,一个人弹奏着脚踏琴在唱《阿里郎》。
我和高尔吉热泪盈眶。突然,我们听见不和谐的琴声。父亲的歌声也中断了。我们从窗户望去,看见父亲脸贴在琴键上不动了。我和高尔吉冲进教室,发现父亲已经昏迷过去。
父亲病倒了。村医说没有大碍,但又说不清病因。只有我和高尔吉心里清楚。在父亲病倒的第五天。
我和高尔吉站在院子里。还有很多学生等在院子里,他们手里拿着一束束野花。我对学生们说:一会见到边校长,你们都不许哭。学生们点点头。村医走出房间:大林,医院查查吧。我这水平。我说:我知道了。学生们带着花束走进父亲房间。父亲坐起来,抚摸着学生们的头,脸上露出笑容。我和高尔吉退出来,在书房,我看着父亲的教学笔记说:也许,有一味药,能让父亲精神起来。高尔吉凝视着我点点头。他读懂了我。
傍晚时分,我和高尔吉、金红站在埋葬二林山坡前。我对着山坡说:二林,今天我来告诉你,你在爸心里的分量,爸说,你是大山的儿子。金红说:二林能听到。高尔吉对着山坡,深深鞠躬。我在大院和金红告别,我用敬重的眼神凝视金红片刻:多保重!金红点点头,欲言又止。我说:需要我,随时告诉我,因为我们都是二林最亲密的人。金红点点头。
父亲虽然还是卧床不起,但精神似乎好了很多。现在,给学生补课的工作由我和高尔吉承担。星期天早晨,我和高尔吉在院子里洗漱。朴大勇开车停在大院前。高尔吉说:大林,快,我们走。我说:我们去哪?高尔吉:去了你就知道了。朴大勇开车拉我们去了乘降所。我问他们两个:我们到底接谁?高尔吉指着前面露头的火车:马上就知道了。火车缓缓在乘降所停下。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下车。我十分惊讶,下车的是大学同学刘灿、方大伟、郭永碧。我和他们一一拥抱。刘灿说:大林,高尔吉详细给我们说了你弟弟、你父亲的事情,我们三个准备在高丽堡子免费支教两年,你欢迎吗?我热泪盈眶:欢迎,欢迎。
我和几个同学都围在坐起来的父亲身边。刘灿对父亲说:边校长,我们几个不是一时冲动,有您做榜样,我们愿意呆在这里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我说:爸,还会有几个同学来。我们要把高丽堡子小学,办成县里最有名的的小学。高尔吉说:我爸已经同意,捐给我们五十万修缮学校。父亲流着泪点点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学校的修缮工作进行的很快。除了请几位专业的砖瓦工和木工,其他活都有村民自愿完成。在修缮学校的几天里,我的同学在贞雅、贞子、朴金花带领下,去附近村子发宣传单。根据现在的教师力量,我们教一个学生没有问题。
父亲选定的吉日,阳光明媚。照耀着悬在操场上的横幅:高丽堡子新校落成典礼仪式!父亲穿着整齐地微笑着注视着坐在操场上的几十为小学生。明日的父亲领着明日走到父亲面前:边校长,让孩子在这里念吧。父亲说:好,好。一村民领一个男孩到边永昌面前:我是向阳村,想把这个淘气包送您学校。我们都管不了这个坏小子。父亲说:我们这没有坏小子,只有偶尔不听话的学生。下面一片掌声。刘灿说:边校长说的真好。一辆轿车和一辆卡车开到操场边停下。从卡车上走下来朴大勇、昌国、龙九,从轿车里走出朴春植。朴大勇对大林他们摆摆手。我和高尔吉他们走过来。朴大勇说:这里有十台新电脑,朴春植七台,我们三个一人一台,送给咱们学校的。我激动地说:谢谢你们…朴金花从车上探头:大林哥,七台里有我的份呢。我对朴金花伸出拇指赞扬。朴金花:别光顾贞雅姐,把你同学介绍一个给我。我笑了:你自己下来挑。
傍晚,我和同学们回到家。母亲给他们倒米酒:喝吧,这是大林最爱喝的。明天我再给你做。母亲说完就进自己房间了。高尔吉看着我说:大林,大婶的神色不太对呢。我推门走进母亲房间,看见母亲在打电话。母亲说:二林怎么就不接电话呢?我拉母亲坐下:妈,出家人是不允许接电话的,他们要念经文。
母亲说:他往回打一次电话,或者给我发张照片也行啊。。。我搂着母亲的肩:妈,二林会的。。。
父亲直接从学校去了橡树林。我知道父亲不想让我们知道,他要一个人用自己的方式祭奠二林。我不放心,还是和高尔吉尾随父亲来到橡树林。父亲长时间地抚摸二林那棵橡树。眼泪缓缓从他的脸上流下来。
我隐隐听见父亲说:二林,你要寂寞,就和爸说说话吧。
为了让父亲高兴,贞雅和高尔吉闪婚了。我现在,才相信缘分这个东西。
第二天,我再次去文学社。山坡上长出一片向日葵苗。我说:今年,它们开不了花了。金红说:即使不开花,它们还是向日葵。金红看着我把一些糖块和一盒香烟放到山坡上。我起开酒瓶,倒酒杯里,然后缓缓地倒在山坡上。我说:二林,我把贞雅的喜糖喜烟喜酒带来,为贞雅祝福吧。金红眼里流出泪水。她抬头擦擦泪水:二林,你欠我一个婚礼。大林又斟满一杯酒:你,和二林认识多久了?金红:如果从第一次见面算,应该有五年零六个月十二天。我说:你记得这么清楚?金红: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我说:那时,他还是学生。金红:在火车站,有人偷我钱包,被二林抓住。不过,二林受了伤。我若有所思:是左耳后。二林说,是不小心,被树枝划得。金红说:这就是,二林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我最欣赏的地方。我说:你说过,你和二林不想结婚的?可是,刚才,你说二林欠你一个婚礼。金红:他说,婚姻的行囊太重,无法远行。金红蹲下来看向日葵苗:遇到欣赏的男人,哪个女人不想结婚呢。对了,给二林唱首歌吧,二林说你唱歌很好听。
我凝视金红,她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金红对我点点头说:就算为二林,唱吧。我转过身,背朝金红,看着那片向日葵地,唱了我在大学经常听的降央卓玛的歌《那一天》:那一日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是你诵经中的真言,那一夜摇动所有的经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那一瞬我已飞哦飞成仙,不为来世,只为有你喜乐平安,那一瞬我已飞,不为来世只为有你…我的歌声在山坡上空回荡,我猛然转过身,泪流满面地捧起山坡的土,对着天空说:二林,下辈子,你还是我的弟弟!
二林不要眼泪,金红在一旁说:二林经常说,阳光点,快乐了自己,也能愉悦别人。
我站起来,轻轻把手里的土洒在山坡上。我回头泪眼凝视金红,由衷地说:你,比我们了解二林。我停顿了一下说:至少,他爱过。谢谢你。
二林,金红说:不需要超度。我点点头。我们回到大院。
我和金红坐在院子里桌前。金红在看手机。我说:这是我和二林最后的一面。我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有一种冲动,要给二林拍照。
金红说:也许是一种预感。我说:我把照片发你手机上吧。我拿过手机,摆弄了一会:发给你了。如果我妈妈再打电话,你就给我妈发一张照片。对了,发的时候需要把照片背景编辑一下。金红说:我不会修饰图片。我说:把你手机给我。金红把手机递给大林,我在手里摆弄手机:图片呢?应该在文件管理这…我继续摆弄手机,不知道按了那个文件,手机里突然出来一段二林的录音:大林,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大林,你做孩子的爸爸吧…
我楞在那里。又听了一遍二林的录音,我凝视着金红,眉头紧锁。金红低着头:这是二林,最后的遗言。金红看我一眼,有低下头:我一直犹豫,该不该告诉你。
我抬头看天空。空中一只鹰在盘旋。我自言自语:二林,你飞的很高。
金红看我一眼说:我,可以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因为我是。。。
我打断金红的话:你应该告诉我!
晚上,父亲说有事,晚点回来吃饭,不要等他,让我们先吃。我让母亲、贞雅、贞子和我的几个同学们先吃。我要等父亲一起吃。刚刚吃过晚饭,母亲兴冲冲地到院子里喊:贞雅、大林,你们快来,二林发照片给我了!我们都跑出来。母亲手颤抖地拿着手机:你们看,你们看!手机屏幕是二林的一张头像。贞雅看着说:怎么回事?二哥不是光头呢,出家人都是光头的。高尔吉说:也许是没剃光头前照的吧。我说:你们看,二林在哪都很阳光。
我想二哥了。贞雅说:我想去看他。你们知道他在哪吗?
没有人回答贞雅。我说,修行者,四海为家。
我在父亲的房间等父亲回来。高尔吉告诉我,父亲下午去橡树林,在二林那棵生日橡树旁,又栽了一棵小橡树。现在又去河的上游下鱼捂子去了。
父亲快八点才回来。我为父亲热菜。我听见母亲在给洗漱中的父亲看二林的照片,我只听父亲说:好,好。父亲洗漱完,亲自进厨房,盛了三碗米饭摆到饭桌上,一碗父亲的,一碗我的,一碗二林的。父亲很平静地吃饭,当我和父亲都把碗里的饭吃完,父亲拿起二林那碗饭,分到我和他的碗里:看来,二林今晚也不会回来,我和你替二林吃吧。我点点头。我低头吃时候,忍着忍着,心里一阵痉挛,眼泪情不自禁地滴落进饭碗里。
父亲像儿时那样摸摸我的头,平静如水:吃吧。(结束)
作者李相奎(朝鲜族)主要作品:从80年代起,先后在《萌芽》、《丑小鸭》、《民族文学》《作家》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篇,出版长篇小说、长篇报告文学、童话集等。曾获吉林省少数民族文学奖,中篇小说《另类辩护》()获上海文学小说大赛入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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