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长篇小说《海浪》中，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将生命兴衰的情绪感怀漫散于日出日落、潮涨潮消的场景变幻中。在迁流不息的时间面前，她写下，“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恒久不变的，没有一样东西是永远固定的。一切都在波动，一切都在跳荡，一切都显得短暂匆忙，狂欢得意。”
这种生活的恒动性能在欧豪身上找到确凿论据。年夏天，踏上《快乐男声》广州赛区十强选拔赛的海选舞台，欧豪直面评委说道，“我想证明自己，我要证明其实90后也是有想法、有理想，可以做一些事情的”。不短不长的一句话，说得坚决而无畏，彼时的他，亦如时下少年芸芸，想紧抓一个扭转命数的机会，在广袤世界中建立笃定而确实的存在感。
7年后的现在，再问欧豪，还会有这种迫切想证明自己的想法吗？“不会了，也不用怎么证明了。”他目光柔和，沉默片刻后不疾不徐地吐出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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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岸
倘若将欧豪视作一幅铺展而开的地图，他者企图在其中游走，从而梳理出过去、现在与未来，那么“北纬25°15′—25°45′，东经°32′—°10′”便将是旅程的起点。这个经纬坐标标示的是一个名为福建平潭的地方，亦是欧豪的降生之处。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奔涌翻卷的潮水和夏热冬温的亚热带季风气候，这些高辨识度的地理特征在欧豪所建构的公众形象中也有着隐约对照，外在不羁，内心温热。
平潭近海，居民大多以捕鱼为业，将分秒点点滴滴地流入潮水之中。欧豪记得，爷爷长年漂泊在海上，直至四、五十岁，鞋子对于他来说还是个轮廓模糊的词汇。捕鱼之人带给全家的每顿温饱，都是与未知变数对赌换来的。没人知道，离岸之后，接替的下一幕情节究竟是丰收而归，又抑或是倏然而至的风暴。但唯一肯定的，便是为了生计维持，出海已然成为一种必须。生死由命富贵由天，欧豪自幼便感知到世事中难以言尽的非人力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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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时，欧豪尝试跟随父亲出了趟海，在驾驶舱他看着大人们忙上忙下。等到年纪再稍大一些，欧豪又登上了二伯的船，尝试亲身捕鱼、拉网和分鱼。然而，这类出海活动并未积少成多而质变成生活日常，因为欧豪很快就下了船，选择了另一条人生动线。在父母眼中，欧豪是应该流向更宽阔的世界的。
欧豪于是去到广州入读艺术学校，这被他形容为“青春期做过的最叛逆的事”。在欧豪所处的成长环境里，大众对于艺术的认知更像是锦上添花的娱乐消遣，而非足以安身立命的职业一种。但欧豪始终想靠自己去探索人生的答案，即便脚下路径趋向之处仍未明了，他也不希望被外界左右选择，也不甘愿听命走入他者预设好的未来。
后来的故事便是我们所看到的样子。年那场轰动的《快乐男生》选秀改变了欧豪的人生轨迹。由此，“欧豪”这个名字一夜爆红，也迅速在公众视野中建立起一个切实可感的形象。反戴帽子、篮球背心和饶舌歌曲，拼凑出一个生命力旺盛的21岁男孩。
起初“就是去玩一下”，也没预设自己能走多远。直到一路过关斩将，愈发趋近终点之时，欧豪才开始对好名次有了期许。正如当时的评委陈坤所言，个人魅力突出的欧豪，是“老天要赏饭吃”的宠儿。虽未登顶，但最后他仍以亚军的姿态获取了流量、人气和一张通往娱乐圈的入场券。
那是第一次，欧豪看见生活的潮水改变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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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深水
在一个暑气未褪的安静夏夜，心仪的女孩问他，“你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他未有应答。
下一秒，女孩纵身一跃进入海中，向着远方游移。站在沿海礁石上的他，未有犹豫，也将自身投入荡漾的余波中，缓缓游向女孩所在的方位。
这是电影《左耳》的其中一帧。在这短短十几秒里，欧豪是他——张漾，一个性格复杂、自言好坏两个“我”共存内心的男主人公。“一开始并没有决定由我演张漾”，欧豪曾在事后采访透露，最初片方其实觉得他可能更适合黑人一角，外形酷帅，但又粗中有细，一个与欧豪自身高度适配的选择。
但几经思量，欧豪最后还是决定成为与自身迥然不同的张漾，去探索他明暗交杂的内心世界。角色的复杂性与矛盾感给予欧豪颇大的内心冲击，当欧豪进入到这个角色，继而释放他的情绪时，欧豪第一次体会到扮演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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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趋近这个角色，欧豪首先从外在下手，不断进行自我重构，从健身塑形，到纠正发音，再到锻炼水性。欧豪坦言，虽然自幼临海而居，但其实并不会游泳。为呈现那场跳水的重头戏，欧豪只好趁着在厦门拍摄的间隙密集补课。
谈及张漾形形种种的思绪，“孤独感”是欧豪提及率最高的一个词。母亲的离、黎吧啦的逝再叠加李珥的恨，这些都使孤独如宿命一般笼罩着张漾的青春。纵然从物理意义上蒋皎可被视作一类相伴，但两人的接触即便时日久长，也并无诱发任何排遣疏离的化学反应。
“他身上的孤独感和善良，甚至有时候的脆弱都非常吸引我。”由于当时仍没有丰富的表演经验可供调用，欧豪进入角色的办法便是反复阅读原著和剧本，以此体悟人物心事重重而又孤立无援的处境。与此同时，网上的质疑声也开始让压力渐渐堆叠，让力求完美、想得到认可的欧豪反而将自己逼得更紧。但欧豪笑称，那段时间被逼出来的点点压抑，反倒成了他与角色最紧密的情感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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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耳》之于欧豪，虽然不是荧幕首秀，但却是自觉演技开窍的时刻喜欢。在这之后，他步履不停变幻出更多的模样：捍卫自己权利用拳头对抗校园霸凌的大哥荆浩，天赋异禀沉默寡言的高智商少年黑客苏昂，出手狠毒令人生畏的杀手夏西，在备降事件中由于右风挡爆裂瞬间被吸出窗外的副驾驶徐奕辰，内心温柔性格平易近人默默保护弟弟白龙的白鹤少年，为了坚守自己的爱情毅然与漫天神佛对峙的天蓬……
栖身之所
光阴在这其中连成一条线地过去，当欧豪再次落入水中时，他的身份已变成了年的端午。
《八佰》是今年疫情后第一部上映的大片。这部由管虎执导的战争片取材于年淞沪会战，在分钟里呈现了“八百壮士”的中国国民革命军第三战区88师团的一个加强营，固守苏州河畔的四行仓库、阻击日军的故事。从片名即可推测，这不是一部着墨单一英雄高光时刻的电影，它所讲述的是战争之下，每一个被命运推着向前走的小人物。
端午便是其中之一。本属于湖北保安团的他，在保安团打散后又被88师团收编。在保卫四行仓库的四天四夜中，从一个男孩蜕变成了一个战士。在欧豪的视角里，端午跟当时林林总总的年轻人无异，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梦想，不过是无法具象的两个字，生活的具体内容或是无所作为，或是守着一亩三分田农耕劳作，对外界的喧闹动荡无所知晓。但欧豪始终觉得，常鳞凡介或许正是因其普通，当被卷入那样一场战争里，“收到的伤害却是最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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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的故事是一条脉络清晰而发展迅疾的叙事线。端午最开始想来上海开开眼界，将自身沉浸于繁华都市的灯红酒绿。但抵达后，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东方巴黎”，而是一片灰暗。最意想不到的，是他还目睹了自己的亲人被敌人戕害。无助、暴怒、愤慨…一时间众多情绪涌上心头。
对欧豪来说，端午算是迄今为止最难驾驭的角色，从揣摩战时微小个体的心理思绪，到外显因环境引发的极速成长，都是一道道不易解的题。所以，在整场戏的拍摄过程中，欧豪刻意将自己锁在房间，构建起一个不允许他人涉足的世界，让情绪在心中蔓延滋长。为了追求情节的逼真感，他还会故意熬夜，将剧本中端午四天四夜持续的紧绷状态加以还原。对此，欧豪解释，“演一个角色，理解得越深才越能把他呈现出来。有些情感和状态如果长在身上，饰演时就不再需要在现场临时找状态”。
回溯拍摄过程，欧豪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端午的两场水中戏。其中一场讲的是仓库遭遇日军的毒气弹袭击时，端午中毒从二楼掉入水里。全过程是一镜到底的单机拍摄，既有复杂的走位又需要演员和镜头之间的密切配合，执行难度极大。不断的试错，无止尽的重来，欧豪拍到最后已然濒临崩溃，他记得“那天整整拍了28条，是我入行以来拍过最多的一次”。
另一场戏，则是呈现想借由半地下水道逃跑端午和老算盘遇上日本兵偷袭的情景。拍摄时，正值苏州的11月，水冷得刺骨，用管虎导演的话来说，就是一旦浸入，人便麻木僵硬，稍稍变换姿势都极其艰难，更别说演戏了。饰演日本兵的演员，因长时间光膀子浸在水中，第一天医院。这场水戏还涉及南岸的群众演员调度和场景切换等，所以每个镜头基本都要拍个八九条，这让欧豪与前辈张译连续在零度水下拍了整整一周。为了能使身体抗住冰凉的水温，欧豪会在下水前先喝下张译助理准备的羊汤，接着用保鲜膜紧裹身体，最后再套上防水衣。泡在水里时，他和张译会趁拍摄间隙不停唱歌聊天，以此分散注意力。两人还会苦中作乐，相互调侃道：“这么冷，这么浪漫，这辈子也就咱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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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被问及这部戏是否仍有表演上的遗憾之处时，欧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并无进一步条分缕析种种未达预期的场景。在欧豪看来，电影一定是遗憾的艺术，完美很少，“当时是怎样的情况，表现出来就是那个样子。”但欧豪觉得，演员获得成就感并不仅仅在于完成一部作品，更多是与观众的情感交互过程，“就是有人会因为你这个角色笑或哭”。
拍戏的7年里，欧豪愈发习惯这份职业中的“滞后性”。选秀时期，唱跳舞台之下万人簇拥，雷鸣掌声与阵阵呼声即时传送着肯定讯息。而演戏，“基本得等两到三年才有成品，需要耐心等待反馈。”在未被观众注视的时时刻刻，如何躬耕角色俯身前行是每个演员必经的修行。所以时至今日，欧豪依然保持着新人心态，“尊重演员这份职业，认真对待每一个角色，也不想去跟别人比较，如果有机会给到你，那就把握住就好。”
今年的10月13日19点59分，欧豪更新了一则微博。照片中，欧豪头戴色彩缤纷的尖顶生日帽，双手合十，在星星点点的烛光前，许下关于28岁的愿望，配文是简短而虔诚的“谢谢”两字。回顾过去，欧豪曾有的愿，似乎都一一实现了，让父母衣食无忧有住的地方，用作品完成歌手向演员的过渡以及塑造出让人有陌生感的角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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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采访的最后，针对而立之年这个被赋予了诸多意义的时间节点，我向欧豪抛出了一连串问题：30岁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会害怕变老这件事吗？有没有觉得必须在要30岁前达成些什么目标？
“并没有觉得30岁是个事儿，没有压力，也不想焦虑太多。”将这接踵而至的问号消化后，欧豪缓缓给出一个肯定句。
知乎上，曾有人这样形容过90后的状态：时常感到被裹挟在不可名状的浪潮里，汇聚，离散。没有人会天真得追问背后的原因，歇斯底里也变得不合时宜。
此刻的欧豪，虽然同样置身于大时代的浪潮中，但他不再追问因由，也不让生活的千头万绪将他捆绑。“30岁以后遇到的事，还是以后再想吧。”言语间夹杂一种选择上的自若和平常心。
过去一直去，未来一直来，貌似凝固静止的现在其实一刻也不停留，但欧豪并不急着抵达。他站在岸上，静待下一次潮涨。
全文刊登在《ELLEMEN新青年》冬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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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尹超
造型佩佩
编辑瑶瑶
化妆晓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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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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