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声音
黑夜里的声音
下雨的声音
花开的声音
世界的天籁
凡尘的俗音
都在等待
重生
听见
一扇门
一
年3月22日。终于,我来到一扇门前,门上有三个亮着的红字:“手术室”。
进这扇门的决定是我自己下的,我的梦想需要在这扇门里实现。
我的梦想原本只是颗被坚硬的外壳重重包裹的种子,靠我自己无力打开。破不了壳的种子不可能落土发芽,却弃之可惜,于是被搁置,蒙上厚厚的灰尘。经年累月,我以为它早死了!有一天,我突然又从眼角瞥见它,并且竟然听到它在撞击着硬壳:我要出来,我要发芽,我要听见!
这太可笑了吧?这怎么可能呢?它那么老了,我有多老,它就有多老!这一天,我已是一个将满45周岁的中年女人,十多年分贝以上听力损失极重度感音神经性耳聋。残疾证书上评定的是:一级听残。
还想听见?怎么可能?
十多年来,一些问题总被重提。
治不好吗?
治不好,不可逆。
助听器没效果吗?
原来有,后来换超大功率的也没什么用了,而且换超大功率耳外机后,耳鸣很严重。
耳鸣能治吗?
也治不好。
耳鸣多久了?
十几年了,没停过。
医生怎么说?
只有做人工耳蜗。
那就做呗。
要好多万呢,没钱……
哦……那怎么办?
就这样活呗!
倘若寻求听损最初根源,可追溯到6岁时那场高烧和若干链霉素针。
从6岁到45岁,从轻微弱听、重听到极重聋。
浮起,沉落。跌倒,爬起。妥协,抗争。抗争,妥协。我的世界,早已云淡风轻。
就这样一活就活到了,我早已习惯了无声世界的独行。
底的一个晚上,无意中瞥了一眼电视节目,一个孙子拒绝与聋奶奶亲近,因为无法交流。热闹的一家子中,聋奶奶一脸失落,茫然孤立于一边,偷偷地拭泪。我心一颤。猛觉得冷,起身关了阳台门,回到电脑前坐下。不知过了多久,才想起怎么不见了老父,刚刚还在我后面看电视呢。心里诧异,一屋屋找,都没有!会去哪?想了半天想起阳台,手刚摸到阳台门,“砰!砰!砰!”拍打门板的强烈震动波传到手上。门外,寒风簌簌中,可怜的老父亲浑身发抖,气喘吁吁。我又难过又委屈:你为何不开阳台的灯?
决定就是那个时候下的吧。我不想坐以待毙了,我要改变现状。
2月,术前检查结果出来,张医生说,符合人工耳蜗植入条件,但他无法预测效果,毕竟我失去听力太多年,可能需要较长时间适应和训练。
做?不做?万一失败呢?万一无效呢?
做!借钱也做!无论如何我想拼一下。
闻到雨的气息,窗外,一场冬雨正轻飘曼舞,心想,或许,今生我还能听见下雨的声音?
年3月22日
闽南的一年四季里,春天是最冷的时节,可是年的春天,我的春天却特别暖和。从术前检查到筹款准备,幸运之神一路给我开了绿灯。清姐开玩笑地说,你花盆里的幸运四叶草显灵了,你的春天终于来了。年前的一天,我在楼下杂物间外的花盆找到两片四叶草。四叶草,三叶草的变异,因其稀有故又名幸运草。这个春天我珍藏了一个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他们才是真正眷顾我的幸运之神。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春天。
年的春天,我终于来到一扇门前。在这扇门里,有一只神奇的蜗牛在等待我,它将通过医生的巧手在我的左耳里安家。
躺在手术床上,我看见一株发光发亮的向日葵,它饱满的子盘朝向我。向日葵下出现一张温暖的笑脸,我的主刀医生张榕医师对我比起大拇指:你很棒。我说,谢谢!只觉得右手背上一疼,我便开始做梦了。
梦里有人轻拍了我一下,梦跑了,我醒了,一睁眼又看见那株发光发亮的向日葵,我知道,那只神奇的蜗牛已在我耳里安了家。
两天之后我看到了这只蜗牛。X光影像片里,它从耳后的植入体伸出长长的细身子,向内蜷曲,像春树新发的嫩须儿,优雅地打了个旋。
4月27日
二
年4月27日。
术后一个月,我又来到一扇门前,门上写着“人工耳蜗调机室”。今天,是我人工耳蜗开机的日子。
从我手术成功第二天起,就不断有人很关切地问: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我一个个地回复:还没开机呢,要等一个月后开机才知道效果。
开机?什么意思?
人工耳蜗装置包括体内的植入体和体外的言语处理器,要由专业人员通过调机让言语处理器开始工作。
现在,我终于站在调机室门外。我将面临的是奇迹还是失望,一切即将见分晓。
门外,人来人往,无声无息,却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门终于打开,林医生和小黄在里面等我了。
开机第一天。
“滋滋——”开始是一阵阵电流乱窜,不舒服。过了会,听到轻微的“滴、滴”两声,声音由低到高,又由高到低。医生让我听到声音就说有“有”,听不到就说“没有”。调试好一会儿,就只听到“滴滴”“嘟嘟”声,没有人的说话声。当医生的说话声传进来时,我吓了一跳,但一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只是那声音很奇怪,很难听,像人捏着鼻子拿腔拿调地说,像重感冒的人还要压着嗓子说。我说,声音怎么这么奇怪?医生回答我:不要紧,慢慢来。这句话我听清楚了。小黄和我弟的说话声也传进耳里了,只是都一样是变调的声音,且男女声无区别。难不成以后听到的都是这样的声音?医生说,不会,慢慢来!这话我也听清楚了。
医生说,到外面去适应一下。
走出来,门外依旧人来人往,却不再无声无息。有一些声音入耳,静立片刻,听到说话声,有各种说话声,只是听不懂。有尖锐声入耳,忙寻找声源,我弟指着一个哭喊的小孩说,小孩在哭。仔细听,的确是小孩的哭声。于是,我就站在那儿听小孩哭,听得入了神,听得笑眯眯,直到小孩被他母亲带走。
去了下卫生间,开了水龙头。水流的声音有点尖锐,各种水流声。拿起手机想给谁写句话,觉得那话不雅,终没说。
从医院到酒店的路上,我弟说的话我全听清楚了。他说得很慢。
酒店里,突然听到音乐声,一阵激灵,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声音我十多年没听见过了。音乐声来自我弟的手机视频,背景音乐的节奏声很清楚,仔细听,能听到些许歌声,但也是变调的声。歌声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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