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和老韩被安排到一个很偏远的山村体验生活。
体验生活是作家才干的事,而我这个人,其实只是浪得作家之虚名,只有老韩才是那种真正的实力派作家。为了安心沉下去搞出点东西来,老韩还带上了他年轻漂亮的妻子同往,摆出一副扎根山村的架势。我们要去的这个村的村名很奇怪,叫耳朵村。一路上我和老韩总是猜测:是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们耳朵都特别大呢?下到村里时天已黑了,村长听说上头来了作家,赶紧表示热烈欢迎,把我们安排在村部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村长就过来打我们的招呼。刚从城里下到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我和老韩感到很新鲜,便迫不及待地请村长带路,到村里各户人家各个地方去转一转、看一看。这一看不打紧,我和老韩都被吓了一大跳!我们在这个名叫耳朵村的村子里,看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村子里90%以上的男人没耳朵!有的是没有左耳,有的是没有右耳,而大多数是两只耳朵都没有了。比如村长,就是两只耳朵都没有的。耳朵村的村民没有耳朵,这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当时我心里的那个好笑呀,笑声就像正烧沸的开水中的水泡那样,一串串一串串使劲往上冒,但我咬紧牙关总算把它们都扼杀在喉咙之中了。我想如果不是碍于村长在身旁的话,我不笑弯腰笑痛肚子笑岔气笑出眼泪才怪呢!我转头看老韩,老韩也正对着我挤眉弄眼,满脸忍俊不禁的表情。后来我又留意看了看村里的女人们,却没有发现一个女人是没耳朵的。——这岂不又是怪事!而且据我观察(您知道,作家就是有喜欢观察的臭毛病),这里的女人几乎个个都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显得比别处的女人更有女人味儿。
回到村部我终于忍不住拐着弯儿问起村长来:村长,你们这个村为何叫耳朵村呢?村长“嘿嘿”笑了两声,张开嘴正准备回答,忽然看到老韩的妻子坐在一旁,便急刹车似的打住了刚才正准备说的话头,停了一停之后,才慢悠悠地笑着说:这个呀,你们今后自然会明白的。村长的笑显得憨厚中透着狡黠,让我和老韩深感费解。
我们下到耳朵村快半个月的时候,耳朵村出了一件大事:村里一个叫三吉的小伙子,把村民闵广顺的老婆强奸了,并且被闵广顺当场抓获。当然,也可能是闵广顺的老婆和三吉通奸,反正那天闵广顺从外头回家,只见三吉正把自己老婆压在床上干那种事。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和老韩正坐在屋子里谈文学,村长突然从外头闯进来,一副兴奋不已的样子冲我们说:“快!快走!有好把戏看了!”我们出门一看,只见好多村民都朝一个方向跑,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样子,乍一看还真像过什么盛大节日的场景。随后我又看到奔跑的人群里,还有不少人手拿菜刀,我心里当即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难道要出械斗事故了?可一看人们那种高兴的劲头,又不像要发生坏事的样子。当时我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夹在人群里向前跑。
闵广顺家的前前后后都布满了人。他家屋后的山上站满了人,两边的山坡上站满了人,房子前面的田塍上站满了人,一些青年男子爬到了他家房子顶上,一些小孩则爬到他家门前的树上,大家都望着他家屋门口的空坪里,那块空坪上是人口密度最高的,挤得密密匝匝,人头攒动。奇怪的是尽管有这么多人,场面却一点也不嘈杂,反而显得相当安静。空坪上的人自发的围出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圆圈,圆圈中间一个人跪着,一个人站着。
跪着的人便是强奸犯或者叫奸夫的三吉了,他正被四五个青壮男子反剪着双手,强压着跪在地上。我注意到,这个三吉也是个缺耳朵的人,他的左耳没了。而站着的那个人无疑就是受害者闵广顺了。只是我看到他毫无一点受害者应有的愤怒和痛苦,反而显得气定神闲,手里夹着一根烟在抽,抽两口,走两步,站一会;又抽两口,走两步,站一会——其神态,颇有点像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当闵广顺不急不躁地把那根烟抽完,把烟屁股丢到地上时,安静的人群中才发出一阵小小的说话声,很显然人们是有意压低了嗓子:“闵广顺,去切呀!”“闵广顺,去切呀!”……
闵广顺的手稍微抬了抬,人群中顿时举起了许多只手,每只手里都拿着一把菜刀。这么多手举菜刀的姿势,就好比闵广顺是普照万物的红太阳,而那些菜刀都是向日葵似的,尽力向闵广顺所在的方向倾斜。闵广顺随手取过一把菜刀,走到跪着的三吉跟前,左手提着三吉仅剩的右耳,右手一刀就切了下去。三吉的耳朵掉到地上,那片耳朵就像一个瘪了的皮球那样只弹跳两下就因没气而躺在地上不动了。
人们开始四散走开。他们就像城里人看完一场美国大片似的显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一边交谈一边向各自家里走去。回去的路上我忽然记起,当闵广顺手起刀落将三吉的耳朵齐根切落在地时,我清晰地听到站在我身边的村长好像长舒了一口气似地说了一句话:“这下子三吉自由了!”当时我因为感到心悸而顾不上多想,现在我回过神来了,便问村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村长看我一眼,答非所问地说:“你刚来时不是问,我们村为什么叫耳朵村吗?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后来我由刚才发生的事猛然联想到村里那么多男人没耳朵,才总算明白了一点什么。我问村长:村里那么多男人没耳朵,都是像今天这样被切掉的吗?村长微笑着点头。我还是没搞明白村长开头那句话的意思,我又问他,那你刚才说三吉自由了是什么意思呢?
村长好像觉得我很弱智似的盯着我,说你还是个作家呢,今天三吉被切了一只耳朵后,是不是就没有耳朵了?我点头。村长这时举起双手摸摸自己脑袋两侧以前长耳朵的地方,接着说,我告诉你吧,像我的两只耳朵,被切去十多年了,到今天,我们村里哪个女人是哪种滋味,我早熟悉得很哩!村长说完这句话,似乎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着低下了头。我基本听明白了村长话里的含义,但我还是故作糊涂地问村长,你是说你跟村里的女人都睡过觉?村长微笑的眼神给了我肯定的答案,村长显得深有感慨地说:“有耳朵的时候,跟别的女人睡一次,还要被担心割去一只耳朵。没耳朵了,自由啦!”我觉得村长把“自由”两个字放在这句话里,特有意思!特滑稽!特搞笑!
回到住处我立即找到老韩,说老韩我们赶紧收拾行李走吧,这个地方不是我们待的。可老韩却完全不以为然,他非常镇静地坐在那里,以肯定的口气对我说,耳朵村的这个耳朵问题,绝对是个好题材,是完全可以写出大作品来的。既然老韩都这么说,我也只好留下来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老韩的这个决定,后来给他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有一天我和老韩像往常一样,去找耳朵村的村民继续了解耳朵问题。中午时我俩赶回去吃饭,快到村部时我猛然发现,我们的住处周围站了许多村民,这种场景似曾相识。我顿时感到情况不妙,肯定出什么事了!老韩更是着急,奋力拨开村民便往他住的房子里冲,因为今天我们出门时,他妻子是留在房里做饭的。
老韩的妻子被人强奸了!
老韩年轻漂亮的妻子被耳朵村的一个男人强奸了。老韩顿时变成了一头疯狂的狮子!老韩高声大骂:“是哪个狗娘养的?是哪个狗娘养的?你给老子站出来!……”
耳朵村的青壮男人依照惯例很快把强奸犯捉来了,反剪双手跪在了老韩面前。围观的村民向老韩伸出了无数只手,每只手都举向一把菜刀,村民们都对老韩喊:“老韩,去切呀!”“老韩,去切呀!”……村民们显然是要老韩去切那强奸犯的耳朵,但我生怕正在气头上的老韩会做出杀人的事来,便一边使劲抱住老韩,一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强奸犯,那竟然也是一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年轻男子。老韩猛然挣脱我的手,冲到那强奸犯面前,“啪啪”左右开弓给了那男人两记耳光。然后老韩就冲出人群,向村外狂奔而去。
在耳朵村几百名村民无比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两名警察很快来到耳朵村把强奸犯抓走了。事后我才了解到,这是耳朵村几千年历史上,第一次有警察到村里来抓人。出了这件事,我们自然无法再在耳朵村待下去了。那天我和老韩去村部拿行李,从村里经过时,耳朵村的村民对我们表示了强烈的愤恨,男人们朝老韩扔烟屁股,小孩子从远处向老韩身上扔土块和小石子,就连耳朵村的女人们,都一个个对着老韩吐口水。我生怕再闹出什么事来,赶紧把村长拉到一边,请他出面制止一下。这回村长也显得很绝情,他凶巴巴地看了我一眼,口里恶狠狠地说:“谁叫你们那个姓韩的做事那么绝呢!把警察引到村里来了,今后我们耳朵村还有爱自由吗?!”
——村长说“做爱自由”四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就像我们城里人说“恋爱自由”那样,显得十足的真理在握,理直气壮!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作者简介:刘卫平,男,年生,湖南新邵县人。中共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三届作家班学员。现供职于湖南省冷水江市纪委。创作简历:年至今,在《芙蓉》《湖南文学》《山西文学》《四川文学》《广西文学》《当代人》《红豆》《短篇小说》《长江文艺》《文学故事报》《百花园》等刊物发表作品余篇。60篇作品被《小说选刊》《短篇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青年文摘》等刊物转载。《小小说选刊》在其“作家存档”版、《微型小说选刊》在“当代百家”栏目、《百花园》在“小小说星座”栏目刊登本人照片,介绍创作简历,集中推出作品。50多篇作品入选文学专集《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精选?中国卷》《微型小说鉴赏辞典》《微型小说佳作欣赏》《第二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奖作品集》《微型小说新世界》《小小说金榜》《感动中学生的篇小小说》《感动中学生的个母亲》《金奖小小说》《新世纪中国小小说精选》《青春励志故事小小说丛书》等,以及入选各个年度的最佳选本。在全国“蓝梦杯”杂文有奖征文中获一等奖,在《百花园》举办的第三届全国小小说金奖大赛中获二等奖,获首届全国小小说作家巡回展二等奖,-年连续五届在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中分获二三奖,另获创作奖多次。小小说专集《懂鸟语的人》被列入“中国小小说典藏品”由中国作协主席铁凝作序出版。拓展阅读:我想听你唱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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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谢小玲编辑:卢美安“江水冷”配套视频号有趣有料有温度欢迎您的转载请注明:http://www.quwenlai.com/zedy/1978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