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电影评介（dypj）
原文标题：《从荒诞如局外人到局内的救赎：中国的科恩兄弟式黑色电影——万玛才旦作品撞死了一只羊的现代性》
作者简介
张冲，女，吉林镇赉人，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系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电影文化研究、电影剧作理论研究与实践等教学、科研工作，出版专著《电影文化研究》、《年以来中国喜剧电影研究》，发表学术论文若干。
看完万玛才旦新片《撞死了一只羊》会有比较深刻的感觉，就是这是一部科恩兄弟式的独立电影，因为它不能不让人联想到科恩兄弟的《BLOODSIMPLE》和《老无所依》等。
年的《BLOODSIMPLE》即是《血迷宫》，里面有杀人情节的设置，科恩兄弟是借此影片讨论年代以来实现了中产阶级梦想的美国人的困惑与迷失，具有强烈的存在主义思想特征；《撞死了一只羊》中同样也有关乎生死的“血”及“杀人”事件的出现，两部电影在影像色调、讨论荒诞的思想等方面异曲同工；在《BLOODSIMPLE》片名里，科恩兄弟用“血”来讨论美国的文化之道，论述其文化逻辑与日常生活的关系，直译过来是“血简单”，之所以简单关乎西方文化的诸多方面，一旦知晓“血”的逻辑关系，诸事简单。
《血迷宫》
科恩兄弟在《血迷宫》的宣发里引用的语句中也谈到了血，他们在记者招待会上谈到“无辜者应受苦，罪者应受惩罚，人饮血而为人”的文化逻辑，其关涉“人往哪里去”等终极问题，而《撞死了一只羊》虽然没有直接谈到藏族族群的终极问题，但谈的是也是人的终极追求——救赎与施舍慈悲。
科恩兄弟后来的作品《老无所依》漫片弥漫着的荒凉气氛、反英雄的无力与世界无处不在的荒诞，存在主义色彩更加浓厚，而《撞死了一只羊》的影像风格与之更加相似，凝重而气势磅礴，但《撞死了一只羊》与《老无所依》不同的是，后者呈现了人类面对荒诞的无奈与无力，《撞死了一只羊》却给出了希望与解脱的狂欢。
在司机金巴汽车录音机里播放的意大利歌曲《我的太阳》从影片开始就为这部影片奠定了基调：“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暴风雨过后天空多么晴朗，清新的空气令人精神爽朗！”同意大利歌剧一样，影片讲述了两个男性之间的故事，关于藏族人的救赎与解脱，像“太阳”一样明朗辉煌。康巴汉子金巴面对杀父仇人一家幸福的生活，痛哭失声，涕泗交流中放弃了复仇，而司机金巴在梦中以狂欢的方式替康巴汉子完成了康巴人古老的复仇习俗，实现了自己内心中“善”的平衡与明朗。
《撞死了一只羊》不同于万玛才旦的其他影片，这是一部开始带有鸿篇巨制特征的作品，影片开篇呈现的可可西里广阔天地与荒凉空旷的高原雪山，人与车在其存在之下显得渺小与无力，苍茫茫一片的雪山、公路与远方，充满了任何偶然与可能性都可以产生的联想。
影片的音乐与空镜头画面具有贝拉·塔尔、赫尔佐格或者基弗尔的宏大叙事场景与氛围，呈现人在粗犷的广阔天地中的渺小存在以及人的抗争。男主人公长途货运司机金巴戴着墨镜、左耳有绿松石耳饰，中指上佩戴着红珊瑚颜色戒指，脖子上戴着蜜蜡黄颜色的项链，身着现代叛逆青年的皮夹克，皮裤与马丁靴，头发卷曲凌乱，表情严肃，现代感十足，蓝色、黄色与红色配饰颜色的选择窥见了金巴的多彩、爱美与善良温暖的内心世界，果然主动搭讪帮助路人金巴、担心金巴真的杀人以及最后自己在梦中替不能完成复仇之梦的金巴复仇，这一系列“完整”动作的设置将金巴的“美”设置了出来，因为他“符合完整和统一（整一）的标准”。
疲惫的长途驾驶中，金巴因被路上小事物吸引，撞到一只羊时才转过神来。他下车查看，看到了车下被撞死的羊，一个消失的生命，困惑不解时他回头仰望刺眼的太阳，被太阳晒得一阵眩晕，这也是局外人莫尔索的太阳。这个太阳曾经晒晕了莫尔索，导致他在眩晕中，于奥热和恐惧之下，选择射杀拿着明晃晃匕首的阿拉伯敌手，莫尔索作为荒诞世界的存在主义终极英雄，有着清醒的意识与对荒诞的认知。
同莫尔索一样，司机金巴也对现世有着自己的选择：唱《我的太阳》、请僧侣超度被撞的羊、约会女人、关心康巴汉子金巴性的金巴，他根据每个人的表述，寻找康巴汉子金巴，最后用心看到了事件的真相，看到真相之后，司机金巴用自己的方式实现世界“完整”的、“统一”的善平衡。这是司机金巴与局外人莫尔索的不同，莫尔索勇敢地直面荒诞，藏族汉子金巴用自己方式解决问题，完成整一的平衡。
《撞死了一只羊》的音乐与音效低沉有力，充满男性刚武有力的深沉，犹如贝拉·塔尔《来自伦敦的男人》中的旋律，其构图亦是如此，画面中的黑夜、暗影和大光比的比例构图，苍凉与仪式感并存。画面中的人物构图犹如陈丹青《西藏组画》中的人物肖像或奥古斯特·桑德的摄影图片，空镜头内的构图与画面犹如基弗尔油画般粗粝、宏大，历史、哲学、神学与族群文化沉浸其中，一起呈现影片的灵魂；一些存在静物的空镜头内有言说不尽的隐秘及朴素的静谧气息。
整部电影从故事内容到影片的形式完成了对《塔洛》的一次飞跃。康巴复仇者面对仇家痛哭，当中饱含生命、生活的复杂与多元，也有准备对仇家给予慈悲的痛楚，康巴汉子金巴的大哭直接影响了司机金巴，他能理解这个徒步来复仇的汉子的内心，最后他在梦中为他复仇。“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复仇者金巴和司机金巴，到底谁是谁的梦？真相是什么？
金巴的复仇之梦充满了狂欢的色彩，天葬台上的秃鹫，啄食着尸体，他们蜂拥撕扯然后冲向空中，到了空中秃鹫变成了现代文明的飞机，这是现代文明对古老文化的入侵，也是藏族地区族群对外面世界的一种想象，平静可能被打破，平静也可能以另外的方式坚守，它僭越了理性秩序的钳制，他和那些秃鹫一起完成了复仇，既救赎了康巴汉子金巴，也救赎了玛扎的戴罪之心，完成了由秃鹫带他们上天的完整的生命轮回。
《撞死了一只羊》，影片以《BLOODSIMPLE》和《老无所依》的荒凉风格开启藏族族群现代性之旅，在《我的太阳》歌曲中定位生命的狂欢基调，试图以赫尔佐格和基弗尔的宏大叙事手法进行恢弘巨制，拍摄了奥古斯特·桑德式的西藏组画，完成西藏信仰的爱与希望：救赎与解脱。
片尾主题曲中唱道：“……大梦初醒，却为时已晚，我要的生活不是这个样子。”呈现了藏区传统文化与消费时代、现代文明之间的冲突，冲突中难免有困惑与迷失，也许“我”要的生活就是像司机金巴为羊超度一样的生活：虔诚、有信念，不为金钱与外在环境所影响、变换的内心生活。万玛才旦中国电影资料馆与沙丹的对话里说，他说金巴作为名字，在藏语里是施舍、给予慈悲的意思。活佛为两个男孩都起名为金巴，也许，西藏有千千万万个金巴，这就是活佛的意思，也是藏族的文化的核心内容：爱与慈悲。
来源：电影评介（dypj）
编辑：曹洪刚；编审：曾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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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死了一只羊》4月26日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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