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本名盘国富，在《奔腾的诗歌》《瑶风》《潇湘》等民刊发表过诗歌作品。喜欢读书、写作，从中感受到一些隐秘的快乐，试图在心灵中用文字移动世间万物。现任教于湖南永州市江华县大圩镇第二小学。
诗十首
文=盘子
黄金，或油菜花
刚走到田间小路上
猜测就开始了：草丛囚禁的小阴影
某只猫踩过，又狂奔入附近的菜园
一无所知的狂喜
……同行的人是春天的黑点
走过一座石桥：它的名字中的“三”
寓意我们当中谁的劫数
沿着田亩的弧度，我们仍然往前走
期待某种广阔和广阔之上的燃烧
在田野中央，油菜花举起火焰
而野草低伏下去，低到泥土里
盘子：我躺在盛开的声音中
……火焰高蹈，与阳光有着黄金的关联
温度升高，测试比喻的纯洁
远处，比山峰连绵的绿火焰更显著
我几乎听不见尘世的风声
风声中一条黄牛停止了咀嚼
附近的村庄陷入漫长的沉思
沿着埋伏的小路，我们前行
大面积的热情灼伤我们的足迹
期望逐层上升、上升
塔顶部分到达白色顶峰
我猜想那是我们的望远镜
那时整个田野那么安静，油菜花瓣溢出黄金
原野成为金碧辉煌的圣殿
只是空旷的大厅，无人提问也无人回答
带房子的桃花
作为装饰，房子越旧越好
墙上的岁月要有逐渐剥落的痕迹
窗上的木格越来越瘦
……往里望去，昏暗居住在房间里
虽然脸红，但这样桃花开得自在
作为装饰，房子的大门是锁上的
门口摆放着一个香钵
红烛的泪水也已经陈旧
旁边摆放着一个空竹筐
（空竹筐里究竟装着什么）
桃花几乎是无用的……我折下一枝
最后又将它插在屋边的土地上
夜晚的楼梯口
无论站在哪一个出口
看见楼梯的期待，或上或下
像护着手心的烛火
小心翼翼地独自走着
……在跑道上，或是一棵树下
有时是在异乡的街头
忍不住回望，那空无一人的
楼梯，和灰尘玩捉迷藏
无论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
每一级的台阶不同
每一级的寂静却如出一辙
……事物无用的部分
缠绕在我们的脚踝上
每一步都像在跳舞
像踩在从前的舞步上
无论是等你，或是等谁
啊，雪
就像房子盛装黧黑、蛛网和酒气
灯盏盛装指纹和前世的线索
台阶盛装刻意、角度和倾斜
雪是另一种容器：盛装梅花
使花香缓慢地变成空白
呈现一座白塔，免于登临
雪盛装树林，囚禁河水于镜子
就像镜子囚禁母亲的头顶
雪盛装屋顶，使其直逼天宇
使我感到沉重，又不可一世
雪盛装这些事物：河岸和落叶
使它们无法攀登到空白之上
可见光
当脐带断裂
叶片从枝头翻滚而下
当面对眼睛
反面时，叶子显现，竹林隐藏
正面时，叶子隐藏，竹林和风显现
就这样……整个过程中
螳螂拒不露面
鸟叫穿透一片林子
溪水沉浸在幻想中
药罐子
甘草、黄连、车前草、蒲公英和水
煎熬的过程十分缓慢，加九分劳累
还有八分忧郁，起先用的七分火候
待到罐子里的沉默沸腾起来，稍后
再改为三分半火，时辰是傍晚之前
夜色被熏烤得黑里透红，像条汉子
悄声外出，回来同样沉默寡言，像
这病不轻、药不善，脸如乌青墙面
但，最苦的是罐子：苦胆、苦身体
苦嘴巴、苦目光，连呼吸都是苦的
晚餐吃剩的鱼骨鱼刺扔在屋子外头
溪水都给带苦了，清澈见底，口无
遮拦……方圆三十里的药方和方圆
三里的药方相比更浓厚，方圆百里
的药方和方圆三五十里的药方相比
又更淡泊些，薄荷比桂皮薄命，像
乌袍比金银花更严肃，一天又一天
盏
一种白陶瓷的小杯子。很难讲
置于神台上的和置于四方桌上
哪只更平静：阿公跟太公太婆
喝了三盏，双方都有了些醉意
阿公端杯子的手在发抖，相片
上先人的脸似乎略微红了一点
这酒是阿公用自家红薯酿造的
耗费了一个下午、四捆干茶树
三杯之后，我只觉得节日模糊
杯盏的颜色看起来比平时苍白
……我偷拿了一只来盛装墨水
大笔一挥，在旧报纸上画线条
画山水、画竹林、画空的房子
集市的上午
在东侧李阿婆那里拿了4棵莴笋
旁边大爷那里拿了5棵自种大蒜
走了几步，看到王老板的摊子上
红椒很甜的样子，青椒厚实
切成小片一定是很好的点缀
小绿葱还是边上大娘自种的
这样的葱末拌上让人容易懂的
歇后语。豆角长过头了
南侧，刘三姐的豆腐很白
适合在铁锅里熬上半个时辰
油炸豆腐太死皮了，豆芽又
稍胖了点，年纪让人怀疑
鱼在一旁小池里：都是世俗的种类
草鱼肥美而多刺
鲤鱼活跃，鲢鱼丰满
泥鳅光滑却繁琐，虾既沉静又生动
有条锦鲤，仿佛在传说中游动、吐泡泡
西侧猪牛肉陈列，没有嚎叫
没有吆喝，交易也是不温不火
电子秤上数字闪一闪不动了
刀最为活跃，高高跃起重重落下
或者像条鱼在案板上滑动
游移于骨骼、经络之间。斤两
往往是个概数，多一点不算多
缺斤少两的部分能喂养什么
胆汁太苦，猪肝尖熘熘就嫩了
猪肠弯太多，容易失去头绪
猪肚里能容下一只鸡，也容得下
才华，用小火慢炖
柜子里那瓶二锅头探出头来
杯子都是现成的
不需要重新打磨。姜是老的辣
加上几点白醋，味道就出来了
其他都是小菜一碟
我躺在盛开的声音中
比野草浅，比玫瑰红，比命薄
比雪花白，比小路远，比太阳近
……我躺在这些盛开的声音中
闻见左邻张三的简陋、右舍李四的丰腴
盛开就意味着高于篱笆、老屋
高于昨晚的灯火、酒杯。躺在
事物的缝隙里，我听见村外的梧桐
虚无的花香久久不散，听见
小河见底的清澈
田野宽广无边：这些沉默的部分
去年的落叶、岩石、阴影
去年蟋蟀的叫声
在我们之外、在人群之外缓缓盛开
一边听见明亮一边听见阴影
双重的耳朵：左耳听见夜晚
右耳听见白昼，丢失的蟋蟀
唱着丢失的歌声，寻找丢失的鞋子
……我躺在这里也是躺在那里
溪水流过赤裸的脚踝
而草地开始悄悄向四面延伸
清晨
又一个早晨，雾气
薄薄地把我托起
顺着面条般柔软的田野
适度的虚空：蒲公英、苦麦菜、西红柿……
抬起头来仰望我的轻盈
这种缥缈，不属于天气的失误
不属于天花板上花纹的失误
今日燕子仍往南山游玩，昨夜
蛙鸣坠落的地方：石子、五谷、煤油灯
让我面孔的苍白
尽力接近地面的露水
一分为二，在一个圆形房间
光线均匀
吐纳、洗髓、易筋
这个早晨，水静默流淌
我全部的黑环绕于全部的白
（原载《爱你·教师文学》年9-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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