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两疾：耳鸣、牙痛，如玄冥二老，是病之江湖的邪魔左道，一旦沾上，粘麻不清又很难治疗。我对此深受其害，牙痛抽得头疼，五官扭曲，水米难进，感觉生活聊无趣味，不如出家当个和尚。近来忽得耳鸣，险象环生，个种滋味不足为外人道矣。我的耳疾历史大概有二十年。人们能够控制情绪，但是很难控制自我无法察觉的习惯，比如挠头、摸鼻、剔牙等。我是掏耳朵，起初无感，后来终于掏成了中耳炎。查阅了不少资料，说中耳炎是真菌感染，直接起因是游泳、搓鼻涕等姿势不正确，或长时间听音乐造成的。其次为身体亚健康引发。深刻反省，我属后者，记忆力严重下降，经常下楼了感觉门好像没锁，返回查看。种种症状，是典型亚健康的表现。医院，内服外敷，终是没有彻底治疗，有时半夜痒起来，如蚯蚓扭动，或蚂蚁爬行，痛苦不堪，起来拿棉签沾些备用软膏，稍有作用。医生说中耳炎忌辛辣，我地处陕北，土生土长，无辛辣吃肉还不如吃豆腐。如此反复，时好时坏，真菌藏在我耳朵里，四平八稳，繁衍生子，伴随了我二十年。后来我辗转几个地方工作，每个地方风俗均异，唯独得中耳炎者甚多，同病相怜，热心者建一“耳朵群”，共享经验。有高手从国外带回来膏药，分而治之，外国的月亮也不比中国圆，疗效甚微。群内吵吵嚷嚷，形不成共识，后来逐渐转向民间偏方，各种古怪。我在子长工作，偶然说起，朋友哈哈大笑，说这么简单的病，他就会治，说要正宗的纯白土老公鸡的苦胆，保准治好。另一朋友雷厉风行，飞车直达乡下，淘来两只肥硕公鸡，现宰现取，胆汁是黏糊糊的绿液，趁热滴入耳内。我心内惴惴，怀疑朋友是想吃炖土鸡了，又担心七窍互通，人家是脑子进水，我进的是糊糊，以后会不会成了浆子。说来也巧，滴过两次，耳朵再无痒过，如春风拂面，感觉走路都不用脚后跟，浑身轻松。讨饭拾得个金元宝，确认治好了，我在群里呐喊，说我得了皇家秘方，立竿见影。众人一顿讨教，一哄而散，各种渠道的找白色土老公鸡，大部分偏方确实因人而异，一个朋友说他把一个乡上的老公鸡杀完了，一点用也没有，纯粹骗人。我也奇怪，难道偏方和地域也有关？我的耳朵平静了三年。我调回延安工作，很多事情难以预料，一眼能够望尽的路，中途突然拐了个弯，单位和人家合并了，我彻底成了新兵蛋子，心内很是惴惴。尘世光影，原以为此生再无耳疾，撇清的狗皮膏药，悄无声息地又回来了，而且有趋重之势。“耳朵群”里不敢再瞎张扬，家里、衣兜、办公桌都备棉签，重操旧业地掏耳朵，耳膜可怜地薄了下去。小时候我姐揪我耳朵，阳光下一照，说耳屎快掉出来了，吓唬我说掉在嘴里变哑巴了，压住我掏，我歪着头，咬紧牙关，纹丝不敢动弹，趁她不注意，挣脱跑远。后来迫于无奈，医院洗耳，医生头上有个小镜子，各类夹子、勺子，专业化的掏耳有的放矢，能够清理干净，敷些药水，脑袋能灵光很多。我的经验是当时见效，管不了长远，而且价钱不菲，总不能天天去。严重的中耳炎易触发耳神经，导致走路摇摇晃晃，走不端直线，我家门前两壁夹一小巷，进进出出，从来没有碰壁。我隐忍多年，自信还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耳朵痒了就拿棉签掏。芸芸众生，柴门青苔，不当回事并不是没事，一日刷牙，听见沙沙响，似飘雪，似微雨，趴在窗口看，什么都没有。再刷两下，又响了，找不见声源，无意中鼓一下腮帮子，不响了，吐气又响，如此反复，才知道是耳鸣。薛定谔的猫，盒子打开，确认耳朵是存在问题的。一段时间，我的耳鸣很严重。咣当咣当的火车响，呜呜呜呜的北风吹，蝉鸣鸟语，有时两个黄鹂鸣翠柳，有时小弦切切如私语，或小儿絮絮，或老妪叨叨，或鼠上梁，或狗吠月，豪放的波涛山洪，婉约的二泉映月，忽一日雷鸣炮仗，锣鼓喧天，唢呐三吹三打，朝天奏出“大摆队”，农村喜事闹哄哄场面奔涌而来，如新媳妇进门，如八碗上席，鼓点一阵紧似一阵，脑子快胀破了。我蛤蟆鼓气，期望能够安静下来，腮帮子生疼，余音绕梁，不肯散去。自从有了耳鸣，我真是领教了大千世界的瑰丽，孔子曰“三月不知肉味”，那是孔子没有耳鸣，否则什么味都有。前一阵子和朋友去趟成都，鹤鸣公园绕湖有长长的茶摊，我们要一碟瓜子，泡一壶茶，这地方竹椅子成本不高，扔来踢去，我们毫无坐相地品味这个慢城市的节奏。茶摊有采耳者来回穿梭，一手握毛绒绒的的工具，一手两个钢条弹的铮铮响，清脆绵长，渐若游丝。据说采耳有两千多年历史，已纳入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间有三大快活：捏脚、洗澡、采耳朵。碰上了，也就享受一下，咬牙提臀，毛绒绒工具伸进耳壁，如羽毛轻拂脸庞，如嫩嫩的婴儿挠痒痒，神魂飘飘，恍若空灵，身心舒坦，如沐春风。天府之国，神仙的体验，恨不得自己成了六耳猕猴，多长几个耳朵。古书有云：“茶肆一隅，一坐一站，如点穴凝伫，好事者询：何事，答曰：采耳也。”寥寥数字，神韵其中。回的家来，耳疾加重，朋友说你舒服过度了，要补回来。想想也是，与喝酒一个道理，有些福我是不能享的，比如采耳。耳鸣折腾的我精疲力尽，中西药吃了不少，如同小青年谈对象，毫无征兆地闹脾气，说回来就回来。我诚惶诚恐，回家诉苦，老婆说我人不正样，得个病也不正样，难缠的。我不知道哪个是正样的病，总之耳鸣确实难治。常常后悔当初的掏耳朵，如果自己不是手贱，乱掏耳朵，也不至于现在如此狼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任何一个零部件，最好不要打动，不要暗戳戳地瞎折腾，现在流行减肥，花不少钱吃起来的肉，再花不少钱减回去，纯粹的半脑子，和我耳鸣的路如出一辙，小心招惹出个怪病来。人之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每天的早晨，从耳鸣开始，聊以小记，不成体统。msh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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