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人到中年,爱不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而是岁月年深月久地沉淀,堆砌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题记
到潮不到桥,妄自走一遭。广济桥上古香古色的亭台楼阁横跨韩河雄踞千年,沉默而沧桑地守护着古老的潮州城。天阴沉沉的,像极了秋水的心情。在呼了小前台一巴掌又责骂了李伟一顿,她心中却并无报复的快意。比起离婚,秋水觉得李伟沉默而坚定的态度伤她更深,更甚。
小前台恃爱娇宠逞口舌之快,对李伟有着飞蛾扑火般的狂热,这让秋水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之所以动手,除了触碰到她的底线外,潜意识里更多的是想维护被人抛弃后残存的一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罢了。
李伟沉默的表情下隐忍着外人读不懂的决绝。这两天在老家他们相敬如宾,只有他们彼此清楚,客气的背后掩饰着再也无法逾越的疏离。他不愿浪子回头,秋水也并无留意,哪怕人到中年,她也从来不屑于施舍。李伟在她说完后转身走了,她知道他去安抚小前台了。她没有阻拦也没有询问,何必自取其辱呢?离婚是必然,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他之所以能恭敬和隐忍,或许就是想顺利离婚吧。
爱一个人,恋一座城。曾以为这一方城池是她的归宿,他是她的岸和港湾,和他历经半生风雨归来,除却红颜老去满身伤痕外她又孑然一身。如果他们不去深圳,今天的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他们便会在岁月静好中相守至白头?秋水一次次问自己。可惜斯人已去,情断潮州,梦断归途。
秋水在街头茫然地晃荡着,心空空的。街上的一切似乎都静音了,来往的车辆和人流都是飘忽的过往,于她何干?仿佛茫茫的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在独行,良人渐远,爱便再无所附丽,城变成了空城,人也是空心人。
城中村的土地庙前有一棵空心老榕树,树心被掏空,仅靠几块皮竟然还枝繁叶茂。虔诚的潮州人在它的枝桠上系了红绳祈福,红绳和胡须一样的气生根在风中飘摇。原来只要足够强大,没有心也能活下去,而且还能活成别人心中的神。秋水失魂落魄地想。
秋水不想影响儿子和老人,在快到家门口时她又逃到广济桥上。大过年的何必叨扰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就让她独自承受吧。婚姻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结婚如此,离婚更是如此。
结束一段婚姻会搅动三代人的安宁,自己心力交瘁脱一层皮且不说,还怕老人担心气出病来,又怕孩子留心理阴影,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他们冲动易怒,真怕他们一气之下做出傻事,更怕他们闷在心里一不小心成了抑郁症,如果这样就不是三代人的事了,这谁能伤的起?
风雨亭中,秋水一任寒风吹乱她的长发,心和发丝一样纷乱纠结。紧了紧身上的毛呢大衣,从心底升腾起的冷侵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这是一种无关季节和温度的冷。
那年她只身奔他而来,他带她第一次来广济桥时是一个明媚的日出时分,他拥着她说“此生有你足矣”。球球出生后,由二人世界到三人行,风雨亭、浮桥、城中许多大街和小巷,都留下了他们的脚步和笑声。往事让落入深渊的心似乎昂扬了许多,只是枕边人何时变成了陌生人?
一串烟花急切地冲上天空,在灰暗的空中瞬间开出绚烂瑰丽的花朵,惹得桥上的人一阵欢呼。繁华终不过刹那,转眼归于寂灭,如青春,如花朵、如世间的一切美好,都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手机响了,是球球打来的。他正在变声期,有些瓮声瓮气地说:“妈,你在哪儿?快回来吃饭,我爸说他来接你。”秋水说就回来了不用接,球球叫她路上注意安全。人在脆弱的时候完全承受不起别人的好,儿子一句简单的叮嘱化解了秋水心中的阴霾。
儿子,是捂热她心头最后的一丝光、一团暖,让她贪恋又沉迷。秋水调整心态,不再追究这段婚姻中的对错与得失,此一时彼一时,只要一息尚存,生活就永远没有标准的答案。既然已经劳燕分飞,何不一别两宽?日子还要过,生活还要继续,放过他也是放过自己。
客家人的年饭十分隆重,充满了满满的仪式感。大年三十的那天,秋水很早就起来和婆婆帮忙,姐姐带着一家人也过来了,三个女人在厨房里忙着,公公、李伟还有球球他们几个男丁忙着收拾祭祀供奉的贡品,一起去到祠堂供奉祖先。秋水和婆婆在家等候,直到他们祭祀完毕又拜过家中的先人,一家人才上围拢餐桌举杯同庆。
球球忙着四处抓拍,姐姐家一步梯的四个孩子,大的比球球大两岁,高中没毕业就去打工了,最小的才上一年级。在他们的眼里,孩子要多,读不读书无所谓。李伟饭桌上给小辈们派了利是包,引得孩子们一阵欢呼。
晚上守岁时,秋水给两个老人各派了一个千元大红包,他们推辞着,眼中都含有喜悦的泪光,转身公公又给球球派了个更大的,球球细数了一下,足足有五千块。秋水和自己远在湖北的父母打了个视频电话,李伟和球球也给姥姥姥爷在视频中拜年,一切有序,俨然幸福安详。秋水贪恋着,享受着,管它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来了明天再说。她知道此去一别,从此千山万水是陌路。
半夜婆婆上楼喊秋水一起去开元寺上头香,敲门声把秋水和李伟吓坏了,一阵慌乱地收拾东西后,李伟看了一下天还没亮,便开车送她们一起去上香祈福,婆婆说要祈求孩子中考能取得好成绩,还有一家人健康发大财。
潮州人习惯大年初一拜年,李伟带着球球走亲戚,他满心欢喜,他说唯红包和美食难拒绝。秋水除了李伟姐姐家哪儿也没去,就一直在家睡到自然醒,然后去逛庙会吃美食,彻底放飞自我,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有时李伟也会带着秋水和儿子出来转,秋水也不拒绝,看走在前面勾肩搭背一般高的父子,秋水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似乎一如从前,一切都没改变,他还是那个忠厚善良的李伟,他们的婚姻也没有背叛和裂痕。可是朗朗乾坤,现实是残酷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初六是政府部门上班的日子,前一天晚上秋水和李伟躺在各自的床上,在黑暗中沉默着,谁也没有睡着,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尴尬而窒息。秋水只好闭眼装睡。
“秋水,你着了吗?要是醒着我们就聊聊天吧。”李伟翻了个身朝着秋水说。秋水闭着眼没有动也没有回答。有什么好聊的呢,这些年唠唠叨叨说了那么多,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且现在木已成舟,何必徒增烦恼。
“阿秋,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我不该把你拐来潮州,让你背井离乡,更不该现在又把你扔在半道上,让你四十多岁的人不上不下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这些年跟你在一起我好累,总是追逐你的脚步跑,累到半死还是跟不上。我累了,跑不动了也不想跑,只想在后半生能过过我想要的生活。”
“你优秀,出类拔萃,有思想、有见地,做任何事都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成功。可我是个失败者,做什么都一波三折举步维艰。我想回潮州在旧宅基地上盖新房你不让,我想回家投资创业你不肯,你宁可背负百万的房债在深圳勒紧裤腰带吃糠咽菜。我喜欢孩子,叫你多生一个你也不愿意,你看我们这里谁家不是三四个孩子。”
“这日子过得好憋屈,你说我一个大男人竟然要处处要仰仗你、依赖你,你知道我有多难啊!我好怀念我们刚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你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李伟絮絮叨叨的声音小了下去,一会儿传来了粗重的鼻息声。
秋水在黑暗中咧嘴无声地笑了,压在心头的难过在黑暗中慢慢蒸腾、挥发,她终于不再有任何负罪和愧疚,心中坦然释怀。有什么好说的呢?原来枕边人一直都是陌生人。
次日早上秋水起得很早,她快速地收拾好自己所有的物品。一家三口早餐后,秋水让球球在家好好学习,找了个借口就和李伟去了民政局。材料充分,手续齐全,这次办得很快很顺利。当办事员把两本离婚证丢在他俩面前时,她感受到他不着痕迹的叹息,似如释重负。
他们一起走了出来,在大厅门口李伟忽然停下来问秋水:“我们走到今天,你恨我吗?”秋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然后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李伟眼眶红了:“你别恨我,我曾经爱惨了你。也别恨阿玲,你没觉得她特别像当年的你吗?孙雨辰不错,他比我更适合你。”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秋水傻傻地站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心“突突”地跳慢了半拍,他怎么知道孙雨辰对她的情意?秋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李伟。顺着他离去的方向,小前台站在不远处,看到他手中的红本本尖叫着朝他飞奔而来,然后旁若无人地挂在他的脖子上亲热起来。
尽管心早已麻木了,眼前的一幕让人觉得有些眼热。她是个女人,而且还算的上美女的人,只是还没有强大到亲眼目睹刚和自己离婚的前夫,下一分钟立即和另一个女人亲热的地步。
她打车回到家里,一边帮婆婆做饭一边跟她说明天要上班,吃完中饭后就要回深圳,球球跟她一起走。婆婆有些难过地说太快了,一年你们才回来一次,只有几天而已,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啊!你们走了就剩我和你爸,不热闹。秋水说李伟的假多些,可以迟点走。球球跑过来说自己要到正月十六才开学,他想和爷爷奶奶一起多住几天,而且保证不耽误学习。秋水看到他们热切的眼神便点头答应了,再三叮嘱球球学习不能放松。球球亲了秋水一口:“妈,我越来越爱你了!”
李伟把几大包的东西放到后备厢,秋水和家人一一告别,她动情地抱着婆婆说:“妈,辛苦了!回来叨扰这么多天,还给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婆婆擦着眼泪说:“不辛苦,都是你喜欢吃的,吃了过几天我再给你带。”“妈,快走了,等会儿别赶不上车,搞得跟再不回来一样。”球球拉着秋水上车。秋水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婆婆也抹着眼泪,秋水坐上车,又叮嘱球球好好复习,开学前早点回来。李伟把她送到汽车站坐上了回深圳的大巴车才走的。
回到深圳的家是下午四点多,身心疲惫的秋水觉得自己要虚脱了,倒在床上便睡,这一觉睡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到晚上八点多才醒,她感觉自己终于放空了。明天还有一天假,秋水便给林红打了个电话,叫她过来拿些特产,并且明天开车送她去松岗看看大哥的儿子洋洋,大过年的,孩子第一次在外地过年,她这个当姑姑应该去看看。
秋水刚洗完澡,林红便到了,她一边脱鞋一边放下一包东西说:“我家儿子过年也回来了,不过去了那边,奶奶也想孙子今晚就住那边去。这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给你和球球的礼物。”说着她把一堆美食,还有化妆品,秋水谢过。
从带回的特产中拿了几种叫不出名字的馃子去微波炉里加热。闲聊中林红问秋水:“潮州之行,你和李伟的感情有没有升温?”秋水听了这话,直接把离婚证丢到林红的面前,她捡起来瞧了一眼:“哎,苕婆娘,你们终究还是离了,离婚的女人很苦,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喽。”
晚上快十一点了,林红说大过年的她不想回去,偌大的家她孤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意思。秋水便拿出李伟的功夫茶茶具,她们边喝边聊天。“秋秋,你和孙雨辰有联系吗?有没有考虑过和他在一起?”林红一边洗茶一边不经意地问。秋水抬头看了看林红:“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近来老是惦记着他?你喜欢他?”
林红的脸红了一下:“胡说,我不过随意问一下,你紧张什么。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很适合你。”秋水狐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脸红,你怎么知道他适合我?你见过他吗?”“当然没有,平时总听你说起他嘛!”林红喝着茶掩饰到。
“是吗?我记得你平时并不待见他,怎么现在念起他的好来了?不过你也别惦记,我年前见到他时听说已经有女朋友了,说不定都已经结婚了。”秋水想起上次聚会时他们的对话。
“说真的,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感觉?只要他没拿证,咋就去会会他。咱们是姐妹,有些话先说在前面:如果你要跟他好,姐姐我祝福你们;如果你们真的不来电,姐姐我可要下手扑上去了。”林红点燃一支雪茄,意味深长地看着秋水。
“秋,咱们都是成年人,不兴含着是块骨头吐出来是块肉,把孙雨辰这么好的人当鸡肋可不厚道。你也别急着回答我,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寻找答案。过期我算你默认,我直接下手你可别怪我。”这话给秋水出了个选择题,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便怅然地放下手中的杯子。
夜里秋水睡得并不好,她在辗转反侧中梦见孙雨辰和林红结婚了,他像陌生人一样冷冷地从她身边走过,林红披着婚纱也不理她,他们手挽着手远去。她又梦到了小前台和李伟抱着一个新生婴儿,满脸喜悦地从她面前走过,他们都无视她的存在。秋水看着他们一双双远去,隐匿在浓雾中。举目四望,偌大的世界她既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她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雾越来越浓,秋水越来越孤单和恐惧,她在梦浓雾中哭着、追逐着,什么看不清,什么也抓不住,找不到任何方向和希望……
秋水绝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她剧烈地喘息着,大汗淋漓,心痛的感觉还在漫延,四肢百骸都是疼痛的。“秋秋,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林红被她吓醒了,也一下子坐起来,她惊慌失措的四处摸开关。灯亮了,秋水的脸色惨白,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身上的睡裙湿透了,她正坐在床头瑟瑟发抖。
林红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给她披了件衣服,然后从包里拿出一盒雪茄来,她点燃了一根递给秋水:“先抽一口,然后慢慢吐出来,你会感觉你心中的愁苦都被吐出来了。”
秋水望着火红的烟头,伸手接过来狠狠地吸了一口。林红又给自己点了一根,她什么也没说,秋水这才明白林红为什么会抽烟,她是不是也有很多次跟自己一样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在漫漫长夜的黑暗中等待天亮。抽完一支烟,秋水平静了好多,又倒下来开始睡觉。
八点多,她们早餐完毕后开车去松岗。过年时节,深圳似乎变成了空城,一路畅通无阻,一个小时就到了。秋水敲门,半晌才见一个满头黄发,打着耳钉,穿着男人衬衫的女孩出来开门。秋水见状直说:“对不起,我可能敲错了门!”她拿手机给洋洋打“洋洋,我是姑姑,你搬家了吗?搬哪里了?”洋洋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跑了出来:“姑,我没搬。这是我女朋友俏俏,俏俏叫快姑姑。”
二次元女孩大方地叫了起来,秋水打量着女孩一眼没答应。他们堵在门口,没有让秋水和林红进门的意思。秋水朝里面张望了一眼,桌上全是方便面碗和快餐盒子,地上满地垃圾,床上更是一片狼藉,一股难闻的气味散发出来。
秋水黑着脸拉了洋洋到一边问:“怎么回事?这女孩子哪里认识的?她哪里人?在哪里上班?你爸妈知道吗?”“姑姑,我妈知道,俏俏是我打游戏认识的,她年纪比我小,她在洗脚城上班,工资还不错。她对我真好。”洋洋笑着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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