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向延波，男，年生，现供职于湖南省桑植县城市管理局，迄今在《诗选刊》《星星诗刊》《绿风》《文艺报》《散文百家》《湖南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小说若干，作品入选多种选集，著有小说集《无名指》《美人痣》。系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三百工程”文艺人才，张家界市作协副主席，桑植县作协主席。编者按：延波兄的诗稿存放在我的电脑里很久了，今日翻来阅之，惊喜油然而生。不为别的，只为《病中》佳句“天空终于熬出了血色”，那种煎熬、疼痛、亲情，着实让人疼痛又羡慕。他的《耳朵》也不听话，“我怀疑我的左耳是邪恶的/他喜欢打听隐秘的事情”，多么形象的诗句，似乎又有另指，让人深思。今日贴之，与读者共赏。
病中像一只粗暴的手
推醒沉睡的黑夜
咳出的十五轮月亮
一轮比一轮惨白
独自一人奔走在狂沙之中
那些在寒风中惊叫的
枯寂的飘摇的
都将与我同行
喉咙深处
伺伏着一只荒原的饿狼
每一根清醒的神经上
坐着一堆夏天的蛙鸣
而肺部
则大雪漫天
我想做一杯安静的水
歇下来
拒绝流动
拒绝文字的赞颂
拒绝大地上的一切轻重缓急
床头的吊瓶却不肯放过
每一滴都在算计
如何进入
搅起波澜
并占据身体
天空终于熬出了血色
妻女伏在窗口指点着那些
辜负太久的春意
从旧时光里找回走失的自己
我想用丛生的胡茬
亲亲热热地扎扎她们的脸
以及外面的好天气
然后
默默地把一个沉浮多日的秘密
摁灭于手心
耳朵
我怀疑我的左耳是邪恶的
他喜欢打听隐秘的事情
喜欢探视隐私的部位
并且不分好歹地传播
与琐碎的事物纠缠不休
如那些失鲜的颂辞
寄生于我的肉体
日积月累地膨胀
当我沉睡时
他异常清醒
当我醒来时
他在假寐
世上总有分辨不清的时候啊
一个非常信任的人趁虚而入
这是足以致命的危险
我相信我的右耳是良善的
良善得不愿意打理是非曲直
让我的生活时而羞涩
时而笨拙
释放一大堆无关痛痒的词语
如山中雨水浇醒的枯木
没有养成没有秉性
在红尘万丈前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苦行僧
当世界静下来的时候
我与他作过一次深长的交流
超越感性和理性
超越人伦与道德
他总是埋首叹气
像个无辜者
在逆风中穿行
老屋，怀恋一段恩情
九十九尖山
第三座的山腰上
有四根并排生长的苦楝子树
唯一的四柱三起的木房子
单家独户
南北朝向
有人远行了
狗叫在身后
有人抱住了石头老去
留下无人欣赏的梨花
我再次来到这里时
木屋摇摇欲倒
我的悲伤扶不住倾斜的月光
犁尖锈迹斑斑
还是亲热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水竹林里的八哥们远走他乡
艾蒿和马鞭子草
覆盖了所有的人事
有一只小狐
闪动着灵慧出没
多像三十年前啊
我把眼睛轻轻地投靠在
矮小女人的身上
或香烛或祭品
双膝在墓碑前
深深刻下两行字
我相信世上有一种债务无法偿还
一蓬无主的水竹林
可以截取一竿
以良心的大小尺码
做一根肋骨
安放在我的身上
四都坪
当我离开这里的时候
我会怀念留下的一行脚印
怀念溪水和鸡鸣
怀念一只八哥在牛角轻轻点赞的一篇文字
这里的黄昏才是我想要的黄昏
这里的炊烟饱含母爱的成份
和夕阳干杯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酒劲上来
斜眼去看身边那个只知道脸红的姑娘
也不过份
我想三言两语说出我的幸福
因为辜负了太多的岁月
我愿意在这里夜郎自大
也愿意在这里坐井观天
和牛羊一起反刍人生
每天把山坡上的青草
用目光啃上两遍
或者拾捡柴火
熬煮内心的词语
和朴素的南瓜汤
就够了
当我老了的时候
我想回到这里
选择一块墓地
和草木称兄道弟
和牛羊话话桑麻
睁眼醒来
是下一个甲子
而世上
已经过去千年
暗恋，从一枚桑叶开始
在卷轴山水里起居的人
内心种下了一棵桑树
因为脚下有渡口
前方有天涯
那种孤独会忍受很远很久
他们会遇到心中发烫的事物
会在一首好诗的结尾留连发呆
他们喜欢平铺直叙的第一缕朝阳
喜欢葳蕤的桑叶
以及从桑叶上走出来的罗敷们
她们雪肤花貌
骄傲矜持
盛唐以前的日子像一件华丽的披风
线装的光阴
被她们叠成了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
但是她们的爱情肤浅
对仗也不工整
靠近或暗恋她们
需要从一枚桑叶开始
四十岁
总算和全国人民一起
成熟了
和社会的较量没有占到便宜
扯平了
世界又给了我四张硬戳戳的票子
我却不知道怎么花
黄昏，自眼前而落
晚饭后带八岁的女儿去爬山
这是平常人的轨迹和答案
大手牵小手一点一点
专心收集四季散落在路边的种子
有些年头了
让我忘记身外掩来的每一次黄昏
请不要抱怨我儿女情长
每天这个时候都要离开书房和麻将
请不要妄下结论
一个生活压缩的人现出了
轻松自如的原形
因为黄昏到来后
我都要走向暗夜
我都是被搁置的话题
逐渐失去生活灰色的光泽
黄昏落下
松散、柔软
所有的晚风在燃烧之后
归于寂然
老师布置的观察日记浮现在天边
这是老天心情最好的时刻
他可以接受一对父女平凡的仰视
蓝的蓝红的红
没有孤愁和事业的空白
我所认定的一种伤感
和她眼中的绚丽
有些分辨不清
倦鸟大都归林
我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趁着夜色来临之前
回到那灯火温暖
略带烦恼的家中
追赶落叶的环卫女工
城市的深夜灯火温暖
只有秋风如游魂飘荡在街上
一个环卫女工在街头追赶落叶
像追赶网吧里彻夜不归的儿子
两个衣着时髦的青年男女
在烧烤摊边嘲笑她散乱的脚步
无动于衷地把鸡骨头吐了一地
一辆跑车打着酒嗝轧了过去
像轧在一枚轻飘飘的落叶上面
深夜，和一只老鼠对峙
夜半的时候
一位不速之客的闯入
吵醒了妻女的涎水梦
惊扰了我的某个章节
老父母在争论因为谁的疏忽
阳台和门窗
成为喋喋不休抱怨的理由
注定了有一场追捕
注定了这场力量悬殊的对决
在厨房狭小的角落
全身披挂与手无寸铁对峙
九十六公斤与三两的对峙
它放弃了最后的侥幸
眼中露出的诀别依恋
让我相信
生活有多么的不易
想想自己
也有被逼至角隅的时候啊
我轻轻地打开门
以君子的风度
向一个称职的父亲或母亲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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